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痛下決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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痛下決心

君家隨行的馬車夫被殺了, 回去的時候,君郯在前面駕車。

車廂內氣氛很是沈重。

君子遠身上沾滿鮮血,手還在微微發抖,他稍稍遠離了情緒陰沈的君赦所坐的地方, 甚是坐立不安。

“駕!”君郯心不在焉地驅使棗紅的駿馬, 腦中不自覺地回想起滿地的鮮血, 橫陳的屍骸, 盡管他和這些世叔世伯們相交不深,但那卻是一條條活生生的人命。

鞏河當著他的面殘殺那麽多人, 他卻只能低眉順眼地說“多謝二位開恩”,因為死的不是自己。

太弱了。

君郯緊握著馬鞭, 身體微微緊繃,他的實力還是太弱。

面對不可力敵的敵人,他只能縮起脖子明哲保身, 究竟要到什麽時候, 他才能真真正正率心而為,而不至於委屈自己,讓無辜之人在眼前死去?

今日之事簡直是一場奇恥大辱。

這些上古存活至今的人, 視人命如草芥, 簡直枉為人。

“你這也算人嗎!”君赦掀開車簾,面色鐵青地沖前面駕車的人的後腦勺怒吼道。

君郯不吭聲, 應矜皺起眉頭,端正坐姿。

君赦道:“做人起碼要對得起良心吧!你對著誰點頭哈腰呢,我君赦沒有你這種縮頭烏龜的兒子!”

“還以為你去了盛元宗,長了幾分本事, 到頭來討好賣乖成了你的強項,你沖著誰說‘多謝’, 你簡直丟盡了我君赦的臉,君家沒有你這等奴顏婢膝之徒!”

君赦反對君郯入武林,但不妨礙他以君郯為榮,可今日他才真正見識到了武林正道中人的“風骨”,他親眼見到他引以為傲的兒子沖著殺人兇手賣乖,他親耳聽到他視若驕子的兒子對罪魁禍首千恩萬謝,因為保全了一條命……不,是保全了他們的命。

君赦眼角含淚,既是罵君郯,也是痛恨無能的自己。

應矜不由眼角微皺,他側臉偏向君郯的方向,眼裏說不出的心疼。

君郯絲毫不為所動,有的人就是知道的比做的多,內心的正義比行為要多,但也不能怪這樣的人,他們已經很痛苦了,就像他已經很為自己的言行屈辱了,所以別人的詰問根本問不進他心裏:“爹您現在說的比方才硬氣多了。”

“你這小兔崽子,還敢嘲笑你爹了!”

君赦到底是讀書人,會罵的俚語翻來覆去也就那麽幾句,君郯道:“方才也沒聽您仗義執言。”

君赦道:“我老了……”

君郯道:“您老了,了不起?”

“你……”

君郯道:“我打不過。”

氣氛突然安靜。

君郯道:“所以只能以大局為重。”

“我知道我很丟人。”

應矜滿眼疼惜。

“你哪有為父丟人!”

君赦怔然,一聲長嘆:“世道怎麽變成這樣了呢。”

世道還能變得更亂……眼下不過剛開始。

君郯冷靜地道:“您也別事不關己地悲天憫人了,情況可能比您想得要糟。”

“你怎能說這般喪氣話,我怎麽會有你這麽不成器的兒子!”

您也沒有很成器,君家的家底都被敗了一半了。君郯懶得去聽,此次能逃過一劫,那日後……他只能盡可能地在天清盟站穩腳跟,先盡量遠離滔天怨恨,在事情變得徹底不可挽回之前,修為突破到至高的層次。

其實,從岳江樓回來的路上,君郯就有種不好的預感。

回到家,仆人們匆匆的腳步,坍塌的樓屋,壓低的嗚咽,以示預感應驗。

君家上至祖母,下至稚童,都以為是惹怒了神明。

畢竟再厲害的武林高手也沒法隔著外墻,把裏頭的屋子弄塌。

君郯查看了房屋毀壞的情況,其中靈力的痕跡甚是明顯。

應矜道:“有修士進君府殺人,被霍龍及時制止。”

君郯點了下頭,神情變得凝重。

應矜道:“大師兄在想些什麽?”

君郯道:“我在想,怕是不只君家一家遭難。”

如果不是他心血來潮回來一趟,君家怕是難逃此劫。

君家之人剛回來,各大世家掌權者在岳江樓被殘忍誅殺的消息飛快傳遍君淩城。

“為何君家之人沒事?”

“君家之人怕不是和始作俑者合流了?”

“其他家族遇害之事,是他們夥同兇手一同幹的?”

“聽說離家的人也無恙。”

“但離家人,哪是君家的對手。”

可一轉眼,另一道更加可怖的消息瘟疫般散布開來,森*晚*整*理愁雲壓在整個君淩城所有百姓心頭,揮之不散。

君赦臉色慘白,找上君郯時手都在抖,道:“君郯,你這些日子可否和你的師弟,就留在君家?”

此次君家能躲過一劫,他也聽君子遠說了,是君郯說讓他師弟的屬下鎮守君家,這才庇護了一家數百口人命。

他在馬車上罵君郯,真是罵得毫無道理,他怒得更是可笑至極,在滅門之禍面前,哪有什麽大仁大義,當時若不是君郯反應迅速,或者說一開始若不是君郯認出了那些始作俑者,知曉敵方的強大,只怕現在被屠戮一空的就是君家滿門了!

君郯道:“發生什麽事了?”

君赦臉色蒼白,冷汗如瀑:“君淩城六大家族,除了君府之外,其餘五家全被血洗!連剛出生的嬰孩都沒有留下!”

“被滅門的只有君淩城五大世家嗎?”君郯記得“離家”,天清盟要扶持的離家,在君淩城的世家之中遠排不上號。

“一些誕生了覺醒者的小家族也沒能免禍,那人所言的離家一家獨大,竟然以此種方式……”君赦顫抖著聲音,道,“這些修行者,真能無視規矩,無視王法嗎?”

王法,約束不了超脫世俗的修真者。

“您別太害怕,君家背後有盛元宗。”君郯輕聲道,並在心裏補充了句,還有我。

君郯安撫了好一會,才把惶惶不安的君赦送回了書房。

他心事重重地回到別院,應矜在拱門口等他,見了他,便開門見山地問:“大師兄是在擔心嗎?”

君郯把岳江樓發生的一切,包括他說的每一句話,所處的每一個情境,都細細思考了數遍,最後他眸光深邃,道:“我想,我可能暴露了。”

應矜神色如常,道:“大師兄為何這般認為?”

君郯道:“你不這麽認為嗎?”

應矜道:“我娘對淬風壇主的態度一向是表面器重,但絕不是真的欣賞。盛元宗上下,桓淩子,乃至君家都沒發現甚至也沒懷疑君郯被掉包了,而且大師兄你如此緊張君家,可以說是你看重這個假身份,也可以說你是真的君郯。”

這話聽起來,他的身份真實與否,全憑主觀臆斷。

應矜道:“所以,要麽你是真的君郯,要麽你是不可或缺的人才。”

君郯突然回想起,當時望星臺山崖外,他和淬風穿著同一身衣袍,於虛空一戰,若非朱昀拆穿了淬風的真偽,淬風的人皮面具被他損毀,一旦淬風武功與他相當,那麽淬風取代他的可能性五五分成。

而應矜提前拆穿,他燒了淬風半片衣角,基本上也就杜絕了淬風完整取代他的可能性。

可以說早在武極殿的時候,應矜就叛變了。

應矜道:“就算你是君郯本人,你也是不可一世的人才,只要你有‘叛變’的可能,天清盟就不會輕易舍棄你。”

君郯道:“願如你所言。”

應矜道:“再者,有我在。”我會不遺餘力護你周全。

君郯道:“時候不早了,等明日,我們便出發去天清盟總堂。”

應矜道:“好。”

君郯說完,便是長久的沈默。

應矜道:“大師兄還擔心什麽?”

君郯道:“我真的做對了嗎?”

酒樓之上,他冷眼旁觀,只對盛漣和鞏河討好之至,在人死之後對兩人恭維備至,是他下意識的舉動。等回過神來,那麽多人都死了,只有站著的他們八個,酒樓外各大世家的護衛,也被離家帶來的黑衣護衛斬殺殆盡,他仔細留意過,那些護衛似乎都是修行者,他知道不敵,他只能那麽做,但……他當時真的就只能那麽做嗎?如果那麽做了,依舊被懷疑,那他到底做了些什麽……

應矜道:“能護住一族之人,已經很了不起了。”

君郯輕聲呼吸。

“人各有命,大師兄你不必自責。”

君郯有種喘不上氣的感覺。

應矜猶豫了會,還是直言道:“其實他們方才所為,也是在試探你。到了關鍵時候,你是選擇做君郯,還是做淬風。大師兄難為了,你選得很好,我娘不會懷疑你。”

“……”君郯沈默。

“今日之事,只有君家的兩人,離家的兩人,還有天清盟盟主與副盟主知曉,試探你的人,不擔心今日你的選擇會暴露你的身份,所以大師兄大可放心。”

君郯在心裏仔細覆盤過數次,每一次都讓良心作痛,以至於他不能確信,他是否真的做到位了。

因為當時他的選擇,當著君家之人的面,做出明顯不符合君郯所為的舉動,按照常理,會惹得君家之人懷疑。

可他就是君郯,他就這麽做了,他可以理直氣壯地對待自己家人,完全不擔心被自家人懷疑。

只是今日之事,讓他開始懷疑自己了。他以為自己是正道中人,他理所當然站在正道這邊,除暴安良,懲奸除惡是他的處事宗旨,可他步入了修煉一道,他成為了擁有強大力量的修真者,他卻不得不眼睜睜目睹那麽多人死去,甚至為了茍全自己和家人的性命,去討好始作俑者。

這簡直令他作嘔。

無能是,助紂為虐也是。

天清盟。

君郯發自肺腑開始厭惡這個門派。

就算修煉的世道再怎麽混亂無章法,擁有力量,也絕不能成為草菅人命的理由。

興許是修真者自相殘殺,修真者因無能而死去,讓他對死亡變得麻木,而今回想那麽多人慘死,簡直心如刀割。

君郯一夜未眠,因為心亂了,修行的成效也大打折扣。

一大清早,應矜便在院子裏修習鯨吞之術,倒是神采奕奕,見了君郯,他笑著道:“早。”

君郯盯著青黑的眼睛,道:“你好早。”

應矜道:“大師兄不是說今日要回總堂嗎,管家方才過來問,需不需要備馬車?”

君郯道:“不必了,直接禦劍飛回總堂。”

應矜道:“大師兄好像沒歇息好的樣子。”

君郯這麽迫切地想要回天清盟,就是想到應矜說過天清盟收藏的典籍無數,就連鯨吞秘術,天清盟都有殘卷,更不用說其他高超的法門。

正所謂知己知彼。他不清楚鞏河的實力,不清楚天清盟上下所修行的法門,自然會心生畏懼,不敢輕易招惹。可只要他都清楚了,那應對起來就會更加從容自如。

等他境界到了甲級,所有他看不慣的,他都不用再幹看。

他手上能動用的底牌還是太少,太少了。

君郯道:“不妨事。”他動用了些許靈力,臉上的疲倦之色消失無蹤。

君郯恢覆了往日的光彩照人,道:“吃過早膳,就同君府之人辭行吧。”

應矜點頭:“我聽大師兄的。”

“對了,”君郯躊躇道,“還有件事想要麻煩你。”

“大師兄隨意,”應矜道,“沒有什麽麻煩不麻煩的,只要是大師兄的要求,我都答應。”

君郯道:“我想讓霍龍留在君府。”

應矜思考了片刻,道:“那便讓他留下。”

君郯欲言又止,見他絲毫沒提如果沒有霍龍同行,去了天清盟總堂一旦遭遇變故,會面臨無法脫身的風險,君郯頭一次清楚地感受到應矜的魄力。

應矜寬慰他道:“反正帶他回天清盟也比較引人註目,我娘多半能看出他的真身,甚至有可能認出他的身份,所以,能留在君府,我該感謝大師兄才是。”

君郯總算感受到疲憊地摁了摁眉心。

早膳過後,君家人挽留再三,君郯心意已決,執意要走。君赦想到自己昨日還罵過他,今日他便要離開,心裏很是過意不去:“你是在怪我昨日罵你麽?”

君郯道:“自然不是。”

“那你為何走得這般倉促。”

“不倉促了,”君郯道,“我原本打算只待半日就走的。”

“半日,你……”君赦道,“一點也不為做父親的想想。”

“今後爹在家業上,要多廢心了,”君郯道,“離家狼子野心,那父子二人沒一個是省油的燈,家丁更是各個都是修行者,爹與他們來往,一定要萬分小心……”

他千叮萬囑,道:“還有,若有位名叫‘霍龍’的男子前來做客,一定要留他久住,就當門客好生招待,美味佳肴,他都喜歡,也不挑。”

“好好好,看在你的份上,只要是你認識的人,爹都好好招待……”見他啰裏啰嗦,說些有的沒的,君赦連連稱是,突然又有些舍得他走了。

君郯最後道:“他是位厲害的覺醒者,昨日庇護君家免受禍患的人,就是他。”

君赦不說話了,突然偏過頭去,吸了吸鼻子,道:“把如此強者留在君家,萬一你們遇到什麽事了呢……”

“唉,都什麽時候,還操心這個呢。您兒子,吉人自有天相。”

“走了。”君郯禦劍帶著應矜剛走,君家人還守在院中許久未散,經此一禍,那些姨娘們看君郯的目光都帶著無法遏制的敬畏。就在君赦轉身就要離去的時候,一位黑衣男子從天而降,突兀地出現在眾君家之人眼前。

其他人心頭悚然,君赦上前行禮:“敢問閣下是?”

“霍龍。”

“多謝前輩相救,請受君赦一拜!”君赦雙手相貼,環舉胸前,躬身行禮。

“無妨,是神女殿下和君郯公子的吩咐。”

“神……”一聽就很了不得,君赦臉上隱隱露出喜色,這麽說君郯身邊已經有不錯的女子了!

霍龍望向君郯和應矜遠去的方向,眼裏難掩擔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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